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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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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5

孫晚香見扶玉沈默,又笑起來,溫聲說:“但我現在過得很好,雖然像你說的,初時也有不如意,可兩相比較,還有什麽可不滿意的呢?”

扶玉闔了闔眼,繼續沈默。

孫晚香嘆息一聲,本想去和別人聊一會,突然聽得扶玉身後的男子淡淡開口:“若外面是要你婚嫁,這裏面卻是要你的命呢。”

他一開口,所有人都楞住了,扶玉錯愕回眸,孫晚香也十分震驚。

孫晚香身邊的男人始終溫順低頭,一副絕不插嘴安分守己的樣子。

謝清霄不是真正的畫中人,自然也做不到那樣。

他的言語也讓那畫中人擡起了眼眸。

謝清霄冷淡望去,瞳仁忽然閃過金色,很快恢覆正常,仿佛只是陽光一閃而過的折射。

那畫中人立時重新低頭,再次變得溫順安靜。

孫晚香回過神來,有些不適地說:“有什麽不同嗎?”她冷笑道,“被當做豬狗買賣,與死了有何不同?活著也不過是行屍走肉罷了。”

謝清霄沒再說話,扶玉倒是想說點什麽,但曬太陽的時辰好像要結束了,孫晚香額頭和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曬紅了,待某個時刻來臨,立刻和其他女子一起躲到了竹蔭之下。

扶玉也跟著挪動位置。

孫晚香舒了口氣,臉上陰沈散去,轉而露出笑容。

“快到戌時了,你家那邊婚禮應該準備好了,咱們姐妹幾個一起回去幫你梳妝吧!”

一提婚禮,女子們都圍了過來,百十來人聚在一起把扶玉團團圍住,那場面相當壯觀。

“好久沒進新人,也是好久沒參加婚禮了,還記得剛開始的時候,一日要趕好幾家的婚禮,熱鬧極了!”

扶玉心情覆雜地任由她們拉著,婚禮……是的,這躲不過的婚禮。

她擡眼去看工具人,他還站在那,雲淡風輕的樣子。

不等她發表什麽,就有女子抗住他氣場相貌的壓力,走過去蹙眉道:“你還楞在這裏做什麽,還不回去備嫁?”

那語氣何止霸氣二字。

扶玉註意到身邊的孫晚香也瞄了那邊一眼,似不經意地和她說:“我還是第一次見誰家的新夫會在主人說話時插嘴的,想來是還未舉辦婚禮,不算乖巧,等過了今晚,他會聽話起來吧。”

她挽住扶玉的手臂:“你可千萬要好好管他,別礙於情面少了打罵,叫他站到你頭上去。”

打罵!聽聽這詞!太來勁兒了!

扶玉認真看了看那張和謝清霄如出一轍的臉,點點頭:“受教了。”

對著那張臉打罵,雖然來勁兒,但想想都覺得好可怕啊。

不過:“婚禮不辦不行嗎?其實這就是走個過場吧?反正其他該做的都做了,不走應該也可以……”

話還沒說完就被其他女子打斷:“那怎麽行?不成親哪裏算是名正言順?剛進來那是不得已,以後可不能繼續無媒茍·合,菩薩不會同意的!”

無媒茍·合。

扶玉眼神覆雜地又去看借了手給自己的人。

這菩薩真挺雙標,剛進來人家不順服的時候,逼迫人家和畫中人消解,等人順服了,又講起了什麽名正言順。

人群太密集,但都是女子,身量大多都不高,扶玉被簇擁著越走越遠,謝清霄還站在原地,沒有回去“備嫁”的意思。

發覺她的目光,孫晚香道:“放心,他會乖乖回去的。”

話音落下,謝清霄身形一閃,消失了。

孫晚香淡淡道:“看吧?”

扶玉沈默下來,心知這場婚禮是避不開的。

婚禮啊。

她和蘭荷成親都沒有所謂的婚禮。

因為是假成親,只是為了應付外界,所以在自家擺了兩桌飯菜,喝點小酒,連嫁衣都沒穿。

在這樂土之中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。

曬過太陽之後,天變得有些灰蒙蒙的,扶玉渾身燥熱地被推回了宅子,入目皆是紅色。

法術真奇妙,她不過出去一會兒,回來這裏就變成了現實裏要裝扮數日的模樣。

紅燈籠高高掛起,扶玉被趕鴨子上架,按在梳妝臺前梳洗換衣。

她好說歹說才只有一個姑娘進來幫她穿衣服。

嫁衣覆雜,不比平日,她自己好像確實不行。

扶玉低著頭整理衣衫,以為幫忙的姑娘不會看到她緊蹙的眉頭,但那姑娘遞來一條帶子後,極小聲地問了句:“扶玉姐姐不想成親嗎?”

扶玉動作頓住,不確定她這麽問是什麽意圖,暫時沒有開口。

“我是阿舍。姐姐和晚香姐說話的時候我聽見了。”

她湊到扶玉身後,聲音更低了。

“如今看姐姐這樣不想成親,便想起我自己來。”

扶玉回過頭去,和阿舍對上視線。

“我一直不敢和別人說……因為大家好像都不想回家。我回家那次,還沒走到家就心慌意亂,對這裏很是想念,就忍不住回來了。”

阿舍喃喃道:“可我回來之後又會很想家。我是家中幺女,爹娘和哥哥們都對我極好。阿娘最是疼愛我,舍不得我出嫁,一直說等我及笄就讓我自己尋個合心意的上門女婿。若我一直不回去,她怕是活不成的。”

說到這裏,阿舍落了淚:“扶玉姐姐今日那樣問晚香姐,提起那些奇怪之處,可是有什麽法子能出去嗎?你也覺得這裏面不對勁是不是?那我們能不能一起、一起想想辦法?”

扶玉一直站在那安靜聽著,不言不語。

她一直希望能找到同盟,現在同盟來了,她又有些不敢相信。

她很擔心這是來探她口風的。

在竹林聽到孫晚香的話後,她心底就有些迷茫,不知自己到底還要不要將這裏打破。

以前是覺得,自己此行救人也救己,雖是無奈之舉,但也是善舉。

可孫晚香的話讓她開始懷疑了。

如果打破這裏,救了這些女子,她們又該何去何從?

真的回去嫁人?承受流言蜚語,風波不斷?

她來之前不知內情,不明白她們真正的選擇和心意,尚且可以答應,但現在什麽都知道了,又該何去何從。

她不能為了自己,反而去害了更多的人。

可留在這裏就真的萬無一失,完全是好處嗎?

她的畫中人突兀的言語,確實也是問題所在。

如果留在這裏會死,她們還都會和孫晚香說的一樣,選擇幸福地死在這裏,也不要回去痛苦地活著嗎?

在這裏就真的全都是幸福嗎?

又有多少像她一樣,被迫與妖孽消解,被迫成親?

其實扶玉能力有限,本也做不了太多。

她只是個誘餌,真正操控魚竿的人是萬物生。

她身在其中,力量微薄,即便想幫她們維持現狀,也阻擋不了萬物生的進度。

“扶玉姐姐,我沒時間了。”

嫁衣總有穿完的時候,阿舍握住了扶玉的手。

“我總覺得那次歸家,菩薩不是真心要我回去的。我半路就開始心裏難受,對這裏無比思念,可我真的沒有多喜歡這裏。我那個夫君也是和你一樣,在畫裏看到的人,雖然覺得俊美,卻談不上多麽喜歡,怎麽就那麽思念了?待我還回到他身邊,立刻身心舒暢起來,如倦鳥歸巢,最初的那幾日,是真的再也不想走了。”

“但時間長了,那些想家的念頭又回來了。”

阿舍眼睛通紅,言語真切,瞧著不像是假的。

扶玉斟酌半晌,才低聲說:“我也沒什麽好辦法,就說這婚禮,不也是心中不踏實,還是一樣要去‘娶夫’嗎?”

阿舍楞住,失魂落魄地放開扶玉的手,悶悶地出去了。

扶玉註視她的背影,心中想著,再看看。

還是要再看看。

這裏面太古怪,萬一所謂阿舍只是某種引子,那就壞了。

她走的每一步都要慎重再慎重。

這一慎重,就慎重到了婚禮的時刻。

作為娶夫的一方,扶玉雖然盛裝打扮,卻不需要蓋蓋頭。

蒙著蓋頭的是謝清霄。

挺拔頎長的身姿褪去一身冰凝雪衣,霜發傾瀉而下,在紅蓋頭之下留下整齊柔順的發尾。

如果是娶夫,不是嫁人,好像沒什麽難以接受。

還挺有意思的。

就跟穿越之前玩劇本殺一樣。

扶玉調整著自己的心態,如果萬物生不能在婚禮完成之前出現,那就體驗一下娶夫也沒什麽。

看謝清霄……雖然是假的,但他們實在太像,扶玉被推著來到他對面,瞧著他如新嫁娘一樣手裏拎著紅色花球,忍不住笑了一下。

夢裏見過謝清霄千秋大業一壺茶,見過他一劍霜寒十四州,卻從未見過他紅衣獵獵,蓋著蓋頭。

天界成親,是兩位神明結契,即便神權和尊位有高低之分,卻不像凡間這樣極端的男尊女貴。

琴桑和謝清霄成親,沒有人蓋蓋頭,也沒人特地穿紅衣,只是打扮得比往日更隆重一些罷了。

他們結契的方法也不是三拜,而是用法術。

“笑了就是開心了,早該如此。”孫晚香溫聲說,“別想那麽多有的沒的,好好的日子,你就這麽過吧,若是想鋪子的人了,菩薩又不是不準回去,你且回去看看就是,到時你就知道還是這裏好。”

扶玉忍不住回眸掃過阿舍。

阿舍魂不守舍地站在那,孫晚香口中提到的例子不正好是她嗎?

如果扶玉現在回去,是不是也會像阿舍那樣對這裏無比思念,還沒走到鋪子就匆匆回來?

是泥菩薩下的某種心理暗示嗎?

還是最簡單的一種方法——這裏面的吃食有問題,一旦離開就會有類似中毒的事情發生,回到這裏才會得到治愈?

扶玉心裏想著許多,好像這樣就不用在紅色花球的另一端送到自己手裏時尷尬緊張。

雖然是娶夫。

雖然是假的。

雖然是權宜之計。

可是……

嗩吶激昂刺耳,根本看不見有人奏樂,卻能聽到近在耳畔而樂聲。

鼓點密集地瞧在人心裏,扶玉像是被貼上了某種催命符。

她隔著紅蓋頭,看不到那張和謝清霄一模一樣的臉。

但謝清霄看得到她的臉。

神識稍稍一動,並不會驚動此間主人,卻可以將周圍情況看得一清二楚。

如此可笑的一場儀式,扶玉從開始到現在,都是被迫不得已往前走。

她應該是不願意的,他當然也不願意,但時機還不到,這裏又註定毀滅,一場男女調轉的婚事,拜的亦不是真正的天地,是可以不作數的。

他耐著性子,沒有極力反抗,但他想,應該在某個時刻用點障眼法糊弄過去。

即便是假的,可以不作數,但這畢竟是婚禮。

他這一生,第二次經歷與人婚禮,妻子都是同一張臉。

她們真的不是同一個人嗎?

他聽見孫晚香說扶玉笑了,也確實看到扶玉凝著他看了片刻就笑了。

琴桑絕不會那樣笑。

帶著幾分尷尬,幾分羞澀,眼睛生動地透著愉悅。

高興嗎。

這樣高興?

和他成親——和一個他的虛假化身成親這樣高興?

加固魔尊封印時,謝清霄被算計神魂受傷昏迷不醒。

昏迷的那段時間,他將琴桑和魔尊不容於世的過去看得清清楚楚。

哪怕似乎對著魔尊那個琴桑的真愛,她也沒有這樣笑過。

她那樣的人,根本不會這樣笑。

眾人開始讓他們拜菩薩。

這裏無天也無地,他們一拜菩薩,二拜姐妹,妻夫交拜,就能送入洞房。

謝清霄在交拜時準備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動手,但在那之前,借由畫中進入這虛假樂土的他,多少有些被畫中人的職責所牽引,遲遲動不了手。

就在他試圖反抗的時候,扶玉已經無奈地先拜了下去。

歡呼聲響起,讓謝清霄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合籍結契那一日。

當日並無這樣的歡呼和起哄,沒人敢在他的婚禮上這樣冒冒失失。

謝清霄隔著蓋頭盯視扶玉,扶玉似有所感,她也沒放在心上,這裏對她來說就仿佛一場巨大的全息劇本殺,拜了也就拜了。

但這畫中人怎麽……反而比她還慢?

剛想到這裏,紅蓋頭下的青年肢體奇怪地拜了下來。

“禮成!”

有姑娘激動地喊起來,推嚷著將他們送去洞房。

扶玉拽抓花球,將新郎官拉向自己,看到對方紅衣之下的黑靴,步伐略顯踉蹌,好像比她還不自然,不情願。

好奇怪。

畫中人會不情願嗎?

真實的畫中人當然不會。

但謝清霄會。

他的身體直到扶玉將他拉走,支配權才全部回歸。

這裏畢竟是泥菩薩的地方,他須隱蔽自身,不能施展全部力量,免不得受制於人。

泥菩薩在“樂土”,力量也比在外面強大許多。

謝清霄就這麽陰差陽錯與扶玉拜了堂,“嫁”給了她。

不再受制於畫意的時候,謝清霄踉蹌的步伐將將站穩。

頭上紅蓋頭蕩起弧度,扶玉透過那道紅窺見了他的面孔。

紅衣似血,面如玉,那雙總是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眼睛,仿佛都被這紅、這踉蹌的步伐襯得淒涼起來,升起一絲行至末路,絕望不甘的美。

“嗯……”扶玉遲疑一瞬,在周圍沒了人安靜下來後,緩慢說道,“嫁給我,委屈你了?”

瞧瞧那副樣子,一個假人,她都好好接受了,他居然還委屈上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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